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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  “对呀!听说现在为了加快动迁进度,哪家人家拿了钱搬走,就拆这家。搬一家拆一家。到最后房子拆得一个个窟窿眼,你不搬也得搬。”

 “是啊!那这种单身汉有钱拿不要太开心哦(很开心),肯定拿了就走了,房子让他们去拆,不管邻居死活。”“就是啊…”不知不觉地,在季家的亭子间还没有动过一块砖头前,泰安在婆婆阿姨们的嘴里就成了罪魁祸首。

 这种印象一旦在随时警惕别人侵占自己利益的头脑里形成,被无数张嘴到处传播后,就很难改变。我低头闷闷地嚼着芹菜。

 “咦,这样不对的。这个小子拿不到那么多钱的。那个亭子间是私房,算季家老头子的遗产。那么还得和其他人分。”“那还不是等于白搭?那野小孩的老娘的份还是他拿。”“不是。季家那个儿子不是在云南队吗?”

 “是呀是呀。”“不是在那里结了婚,生了孩子所以不能回城吗?”“对呀对呀。”“后来不是生什么瘟病死在那里了吗?”

 “是死了呀。”“房子虽然没了,房子折成的钱那个小孩也有份的。说起来还是正宗姓季的,不是野小孩。”

 “就是就是!”“那个小孩现在在哪里?说不定老早死掉了。听说他老婆改嫁了。那小孩活着也肯定送人了。那种乡下地方!”“听说是个儿子呢!”“是吗?啊呀,是儿子呢!可惜是乡下女人养的。不知道在哪里呢?”

 “听说好象比那个野小孩大一点。至少大几岁吧。”“不会的。没这么多吧?乡下女人大肚子的时候季家儿子带着她回来过一次。那次他们家大吵一场。我记得很清楚的。”

 “你说得不对!我明明记得比那野小孩小好几岁的。”“也可能…不管他到底多少岁,那个小孩应该很聪明的。你看他爹这么聪明,手这么巧。可惜在那种乡下地方,书也没得读,讲不定饭也没得吃。

 倒被那个野小孩拣了便宜,养在这里,在这么好的地方长大,做了一个城里人。”“就是么!人长得长一码大一码(高个子,身材健美),卖相(外貌)是不坍板(糟糕)的。

 就是一副触气(讨厌)的死腔(死样子)。野小孩到底是野小孩。”“对。野小孩说来说去还是野小孩。”

 “我老早就讲,野小孩就是野小孩。”在一片弥漫着无因的恨的声讨中,门钮一转,门开了。泰安带着和我刚才一样诧异的目光扫视了整个屋子,迅即摆出冷冷的脸,关上门就走了。屋里鸦雀无声。“阿二头,你刚才没关窗?他听到了?”王家阿姨拉着我说。

 “哼,本来就是野小孩,我们管我们说,听到了又怎样?”陈家阿姨不屑地说。妈妈急切地问:“你刚才有没有关上门?”我苦笑着说:“妈,你等一会儿听我解释。”

 我本打算等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个人的时候才向她和盘托出。这是最简单的方法。但是简单的事情注定要搞得越来越复杂。

 妈妈无力独自承担邻居们狐疑的目光,我立即说清楚。人一多,嘴就杂,本来几句话就可以讲明白的事情到后来足足说了1个多小时。在邻居们杂七杂八的议论中,妈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,我的舌头也越来越容易打结。

 邻居们提出了无数种可能,例如诈骗、抢劫、拐卖人口等违法勾当,还提出了各种荒唐的建议,包括立刻把我家翻个底朝天看看缺了什么东西,或是向公安局报案本堂有不明身份的外来人员未经合法手续而居住,再不就干脆叫上里委的老妈妈们,带上她们能动员到的男亲属,全体直冲新康坊的百帮公司,警告他们不许踏进我家半步。

 在婆婆阿姨们走后,我又花了1个小时安抚被各种可怕的可能吓得惴惴不安的妈妈。反复向她说明这里除了我的钱包手机以外实在没什么可偷的东西。我给她看了老式冰箱里吃剩下的菜,让她知道阿刚是个朴实善良善解人意的好青年典范,远超懒散邋遢的我。

 更何况泰安也绝非邻居们说的那么祸水。我反感那些无限夸大恐惧的想象的邻居,所以认真地说着泰安的好话。说到后来鼻子有点隐隐作痛,才想起来自己前天晚上还咬牙切齿地想剥他的皮。关于这些,当然都没有告诉我妈妈。最后,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我的话。

 只好千叮咛万嘱咐我要自己小心,家里菜刀和榔头要放在他找不到的地方。其实榔头在哪里我自己也找不到。我很怀疑外婆家是否真的有榔头。劝妈妈回家之后,我累得一个头两个大,合衣倒在上。

 朦胧中,我听到门锁拧开和门“吱呀”地慢慢推开的声音。我闭着眼睛说:“她们都走了。你可以回来洗澡睡觉了。”“啊…不好意思…”我耳边传来阿刚小心翼翼的声音“泰安又闯什么祸了吧?”

 “哦?是你呀?”我从上爬起来“这臭小子回去说什么了?老是让你担心。”“没有。他什么也没说。”阿刚穿着落涂料和油漆的工作服,头发粘成一撮一撮,看上去疲惫不堪。“你坐吧。”我招呼说。

 “不,我衣服这么脏,不坐了。”“这几天都没看到你。很忙吧?”

 “啊…是呀。一直加班。唉,接下来的活,不做也得做呀。没想到这次这么伤脑筋,几个人翻夜班连轴转还做不过来。还好有泰安在。但愿他现在不要闯什么祸。我看到他绷着脸的样子担心都担心死了。还是要谢谢你呢。”

 “没事的。要洗澡的话随便。”我说“不用见外。我还没有谢你做的早饭呢。”“啊,那个呀…”阿刚挠着头发笑了“泰安真的没有闯祸吗?他回来一句话也不说。他这个人就是这点吃亏,容易惹是非。”

 “没有。”我笑着把事情解释了一下,又加了一句“随便是谁,被别人这么说总是不开心吧?他也可怜的。其实他什么也没做。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,他只是一个结果。可是现在所有的压力都要他一个人来承担。这确实也不公平。你洗澡好了。没事的。”

 “我…到堂里去拿冷水冲一下就行。不麻烦了。”“你客气什么呢!”我起身到厨房去,灌了一壶热水开始烧“这么见外干什么。都是邻居么。”

 “那…谢谢了。我回去拿几件替换的衣服。”“也好。反正等水烧热还要有点时间。”门“哗”地一声开了。泰安站在门外两步远的地方,冷冷地朝屋里扫视了一圈。

 “你耍什么酷呢!”我说“她们早就走了。”泰安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,把一个塑料袋往阿刚怀里一丢。阿刚接过一看,笑了起来:“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洗澡?”

 泰安伸手掠了一把耳后的头发,给自己倒了一杯水:“你既然来了,不洗不是浪费?喂,快点洗。洗完了我还要洗。”他端起水大口地喝着。阿刚在塑料袋里翻了一阵,拿出一条新蓝白细条纹短说:“你怎么拿这个?旧的呢?”

 “扔了。你这个人抠门抠死了!”泰安放下水杯“你想车子想疯了也犯不着这样省。我们只差没多少钱了。车子会有的。”

 “对了。”说到车子,阿刚的脸上有了亮“黄那里有消息了么?他说的那个人的拍卖车子到底可靠不可靠?”“谁知道。他反正说就是这两天的事情。和我们拿第一笔劳务费的时间差不多。”“啊!劳务费!对了,朱夜,”

 阿刚转向我“我们本来说好是做白天,现在因为来不及做,要加班,公司答应先给我们一些劳务费。我们马上就可以请你吃饭了。”

 “啊,那个不着急。”我说“如果你们都还在加班,我和谁去吃饭呢?”阿刚笑着说:“哎呀,朱夜这个人真是不错。现在这样好相处的人越来越少了。”泰安说:“对了,刚才那个胖女人打过电话来了。”

 “哦?”阿刚脸上掠过一阵阴影“说什么?”“她说老头子去医院做了个很贵的检查,花了很多钱。10月份的钱提早要。一过长假就要给她。”“哦――”阿刚拖长了声音“有没有说是生了什么病?”“没有。一句也没有。”

 “那下个月要多给她一点钱…还有妹妹要生日了,要买点东西给她。”说到“妹妹”的时候,阿刚的边自然而然地浮起恬然的微笑。

 “你平时每个月什么时候给伯伯钱?”我问。“15号。”泰安说“那个胖女人提前2、3天就会打电话来。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晚过。”

 “其实伯母人很好的,”阿刚笑着说“只不过是她比较心。朱夜,你说给14岁的女孩子买什么东西好呢?”

 “这个…难办!”我说“再小一点可以买布娃娃打发过去。大一点的可以买口红香水什么的。这个年纪的最难办。她在读初中吧?买辅导书给她好了。不会错的。”

 “可是她读的是那种香港人投资的中学,教材和外面不一样。而且,她讨厌这种东西。”“啊!你伯伯很有钱吧?”我叹道“读这种中学要花很多钱吧?”

 “是呀。他们所有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。”阿刚说“伯伯和伯母都是普通的工人,都已经下岗,虽然又找了个事做,收入也不高,自己非常节省,从来不坐空调车。”

 泰安嘴说:“看!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!铁公家族!”阿刚笑着捶了他一下:“去去去!你胡说什么!不许说我们家的人。”

 泰安说:“你算了吧!他们什么时候把你当他们家的人了?你整天妹妹、妹妹的,她叫过你一声哥哥吗?”阿刚正要再捶泰安,听到这句,手臂放松了下来,浅浅地慢慢地叹了一声。

 “水开了!”我赶忙说“可以洗澡了。”他走进卫生间以后,我弹起膝盖踢了泰安的小腿一下: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!哪壶不开提哪壶!人家待你那么好,你怎么不知道待他好一点?”

 “我是为了阿刚好。否则他迟早要为那家人累死,永远也买不上车。你知道他每个月要给人家多少钱?那家人简直象血鬼!你怎么象邻居那些老女人一样总把我想得那么恶劣?”

 “你知道自己容易惹人讨厌就应该收敛一点。”“切!那些长舌妇!有时侯她们本来正在戚戚促促地聚成堆讲话,看到我,会突然静悄悄地分散开,眼睛也不看我一下。但等我走过去,她们又会接着讲。我最讨厌这个样子。” M.gu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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