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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  几个昏昏沉沉的日子之后,唐贵霓被专车请到博立国际法律事务所。

 她瘦了一大圈,人也憔悴了,也许是因为不想面对现实,所以出现了嗜睡症状。

 潜意识里,她仿佛知道,那看似浪漫的一晚,就是段耀凌的告别。那种告别并非早上上班前分开的“告别”,而是意味著“我们不会再见面”的告别。

 但在清醒时,她总是告诉自己,别傻了,他当然会回来,他舍不得丢下她。

 她踏入事务所的贵宾室,穆清风早已备妥文件在里面等她。

 “贵霓,请坐,我很抱歉要向你宣布一些事。”他拿出一份签好的文件转递给她,尽量用中立的立场说话。“段耀凌委托我帮他办理离婚,这是离婚协议书。”

 她像是看着百步蛇似的瞪著那份文件,根本不敢伸手去碰。

 离婚?

 是了,他要离开,就意味著他想要全新的人生。但他难道不能让她保有这只婚戒、这个婚姻、这个看似空,却能给她安慰的“段夫人”头衔吗?

 “因为他并非段家骨,而且也已经向『胜太电子』提出辞呈,所以他无权支配段家的财产。但你现在居住的公寓以及『贵霓时尚』,都是他个人薪水与投资所得,所以他把这些都留给你,当作离婚条件。”

 她张了张口,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
 “我可以过阵子再处理这些手续吗?我…”

 穆清风像是松了一口气。

 唐贵霓的推迟,让他安心不少,他不希望打鸳鸯,要不是段耀凌威胁著说是因为信任他,才把此事代他办,而他自己也怕让别人办著办著就办成了,否则他才不想说出如此残忍的话。

 “我了解,你心情很,过阵子处理也没有问题。”他出一个信封。“他留了一封信给你。”

 她接过手,颤抖地打开信封,出一张信纸。

 对不起。

 就这三个字,简单的三个字——对不起。

 信纸从她手里掉到地上,她小脸刷白,受到很大的震撼。

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,他可以把情绪处理得很好:她一直在说服自己,过几天他就会回来;她一直在蒙骗自己,过去的恩怨已了,他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

 她一直避免去想,他会走,她一直不让自己想这个可能

 她傻住了,真的真的傻住了。

 “他希望能够离开一阵子。”穆清风解释。

 “多长的一阵子?”

 他沉默了一下。“他没说。”

 “那就是没有期限,是吗?”她颤抖著问,突然觉得好冷。

 “贵霓,也许他永远不会承认,但这的确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间。”

 “我也…很难熬。”她困难地开口。

 “我知道。”

 “但我的难熬是希望他跟我一起熬下去,他的难熬却是希望一个人过。”她凄楚地说,感觉自己被段棹凌抛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了。

 这次真的是“抛弃”

 以往,就算他们不在一起,就算彼此仇视,他们至少会惦记著对方。但这一次,段耀凌是铁了心想将她从心版上抹了去。

 “男人与女人处理这类事情的基本态度不一样,女人渴望互相支持,男人却宁愿一个人咬牙过去。”穆清风顿了顿。“他很抱歉伤了你。”

 她想了好一阵子,才回答,“我也很抱歉,他是整个事件里最无辜的人。”

 她傻傻的模样,让穆清风很担心。

 “可以告诉我,你在想什么吗?”

 “我…我…”她怔怔地抬起头来,双眼已经失去神采。“我…不知道,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。”

 “相信他会回来,好吗?”穆清风意图振作她。

 她不能做违心之论,她不相信他会回来。

 “贵霓,他爱你。记得我第一次到你们住的公寓去时说的那些话吗?”

 她本能地摇摇头。

 “我告诉过你:『一个良心的建议:如果在这屋里,你感到便利、舒适、愉快,你应该要想想,是什么样的室内设计师,能够体贴入微地照顾到你各方面的需要。』那个设计师,就是段耀凌。”

 “是他…”她轻喃。

 “还有你的办公室,没有一处不照顾到你的需求,你一定可以体会到他对你的爱。在那个时候,你们甚至还处在敌对的状态,但他无法克制地爱你,用他的方式默默地爱你,这些你应该感受最深才对。”

 她沉默、精神委靡地听著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不出眼泪。

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知道,那个温柔帮她冰敷泡泡眼的男人已经离开了,所以眼睛拒绝伤害自己吧?

 “贵霓,你要知道,每次他去国外见你,都得跟段夫人大玩谍对谍的游戏,但他还是要见你。当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时,他就派了人去保护你,甚至在你一回到台湾,就一直严密地被『马氏徵信社』保护著,只是你不知情而已。为了跟你住在一起,他还必须串通许多小明星,放出数不清的小道消息,只为了保护你的存在。”

 她的静默,让穆清风急了。

 “他爱你,只是他暂时需要一点空间、一点时间,你不要绝望,继续爱他,然后等他,好吗?”

 她无话可接。

 接连发生这么多事,她已经好累了,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这些身外事。

 “我…我想回家。”

 “好,我让专车送你回去。”

 “其实他没有告诉你,他去哪里了,对不对?”她太了解段耀凌的个性。

 “他会不定时跟我联络,但次数很少,也绝对不透他的落脚处。”

 “是吗?”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。“狮子的作风。”

 “什么意思?”穆清风不解地扬起眉。

 “受了伤,只想躲起来独自舐。”她幽幽地说,仿佛风再强一点,她就会被吹散。

 “贵霓…你还好吗?”他很忧心,她平静到几乎死寂的模样是他不乐见的。

 “我很好,我只是…只是现在无法转动脑子。”她还是笑,乾涩的笑。“让我休息一晚,我一定可以想出解决的方法。”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

 “至少让我派车送你回去。”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她看起来随时会昏厥。

 “好…”她也觉得自己无力招车回家。

 回到家后,她还是没有办法思考,却也没有办法躺下来休息。

 她看着这层高级公寓,看着每个角落,过往的一切就像幻影一样…她在他的房外,听到他的低咆,急得直敲门;她因为水管热冷缩的声音,吓得窜进他的房间,将他扑倒在地:他们的口角、他们针锋相对、他们融化在彼此怀里…

 她回到更衣室,玩著遥控器,看那一排排价值不菲的新鞋展示出来,又收了回去。房间里茸茸的兔子拖鞋,客厅里温暖调的马地毡,这些保暖、实用又美丽的设计,都出自他的手笔,她连忘返。

 她吃不下东西,也睡不著,不觉得累,情绪也好像沉入海底,不再有起伏。

 原来,她可以这么容易就离开他,眼泪也挤不出一滴。

 是不是因为这个公寓,就像一双很大很大、充爱情的手掌,将她轻托著,将她环绕著,所以她感觉不到他离去的忧伤呢?

 她想不出解答。

 这段时间里,公寓里来过不少访客,穆清风来过,马兆卫来过,绘蓝来过。

 但她最思念的人,依旧让她望眼穿。

 段叔叔与杜管家,让三个佣人搬著成箱的录影带,也来了。

 “贵霓,朱华已经再度住进精神疗养院,不会来打扰你了。”

 “哦。”心冷了,她现在已经可以心不在焉地泡茶,款待来访的客人。

 这些客人,都只想劝她一件事,但她不想去做。

 “你妈妈的骨灰坛,我也重新安好了,相信以后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。”

 “嗯。”她斟茶给两位老人家。

 “贵霓,你去把耀凌找回来,好不好?”迂回绕了两圈,段重皓终于说出此行的重点。

 这也是其他人来找她的重点。

 他接著说了很多话,她大部分都有听进去,只是没有办法回应。

 “我要我的儿子,不管他从哪里来,他都是我的儿子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是个失败的父亲,在他小的时候,我没有保护过他,我觉得对他好,就是对双宜的背叛,但我错了,这两者是不抵触的,我却直到现在才想明白。”

 她坐在一旁,温温地开口。

 “段叔叔,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经历过这一切,他想重新开始,不想再回到我们身边。”她温柔地说,心已经慢慢死去,连声音也不再有元气,当然更不会有火气。

 “我并不是说他懦弱或胆怯,只是这些事,还有太多太多的过去,也许他想要的不是『逃避』,而是『摆』。』

 “逃避”是有期限的,就算逃避到生命的尽头,那还是个期限,但“摆”就不同了,那是彻彻底底划清界限,再无瓜葛。

 “贵霓,我不管他是想『逃避』,还是『摆』,总之,就算是段叔叔求你,去找他好吗?”老人家红了鼻尖。

 “是的,我也求你,只要是唐小姐出马,少爷绝对不会拒绝的。”杜管家也红了眼眶。

 “您们两位不要这样,我根本不可能…”她肩上的重担因为这一声声的请托,而变得越来越重、越来越重。

 连呼吸,都变得困难。

 “这些录影带是你刚出国时,我请人到纽约去拍,偷偷给少爷的,少爷总是看不倦,他心里边有你,只要你开口,只要你肯走这一趟,少爷不会不回头的。”

 杜管家颤巍巍地说道,金边眼镜下老泪纵横。

 是吗?只是为了她,他就愿意回来吗?

 她打从心底怀疑起。

 “唐小姐,有一位博立国际法律事务所的穆先生与他的朋友来拜访。”

 “请他们上来。”

 穆清风带著个小女人前来。

 她认得这个娇小女人。她就是曾经让她吃过一点点飞醋,与段耀凌联袂出席五星级饭店贵宾晚宴的小女人,也就是穆清风的心上人。

 “唐小姐好。”她微微一笑。

 穆清风那家伙千叮咛、万代,绝对不能提“××夫人”,以免她情绪失控。

 “贵霓。”自从段惧凌失踪后,他便直呼她的名字,感觉亲近些。“这是宁小雅,耀凌的秘书之一,她知道他的下落。”

 经过这些天反覆的思索、深虑、甚至“想太多”,唐贵霓听到这个消息时反而有些漠然。

 两人皆是一怔。

 “我先去泡咖啡给你们喝。”她站起来,步履有些不稳,神色有些颓靡。

 宁小雅愉快地坐著等。哇,这就是“总裁”的市区公寓吗?方便上下班的住处?简直豪华得令她咋舌。“总裁”的生活如此奢华,令她好生羡慕呀!

 她非逮一个“总裁枉”来嫁嫁看不可!

 因不放心而跟在唐贵霓身后的穆清风,转头看到宁小雅嘴巴开开、眼睛到处转的模样,差点气炸!

 他立刻大步踏过去,抓起宁小雅的衣领,几乎是用丢的把她丢进厨房。

 微笑。“小雅可以边喝咖啡边说给你听。”

 唐贵霓不置可否。

 “总裁在…”小雅恨恨地瞪他一眼,余下的声音却被咖啡磨碎机吃掉。

 “不好意思,你刚刚说了些什么?”磨成碎粒状的咖啡豆香四起。

 “总裁在…”

 咖啡磨碎机再度启动。

 “不好意思,刚刚颗粒磨得太了。”

 穆清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唐贵霓。“小雅可以一直说,说到你愿意听见为止。”

 “她再说一次,我绝对可以听得见,我只是需要一些深呼吸的时间罢了。”

 她颤巍巍地深呼吸几下,然后,看着小雅。

 “总裁就在你们结婚小教堂坐落的小镇。”

 结婚?她的心了一下。“换作是我,我不会猜他在那里。”她开始煮咖啡。

 宁小雅的神色有些不平。

 “总裁曾经秘密要求我,要我帮忙找一间美国的教堂,不要太大,太出名,他想掩『人』耳目。”掩谁的耳目,大家都清楚啦!她也不想多提。“我透过网路,找到一个个人网页,介绍你们结婚的教堂。它看似不起眼,但有个传说,在那里结婚的人都会得到幸福,那个小镇上有很多白头偕老的现成人证。”

 白头偕老?

 她假装认真煮咖啡、拿咖啡杯、倒咖啡,掩饰心痛的微笑。

 “那个网页是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真爱与幸福的新娘设立的,总裁知情后就叫我马上越洋预约。”

 她端咖啡给他们两人,不知道为什么,咖啡的香味却引不起她的食

 “这样啊!他那样做,应该是不挑吧!”随便选一个比较省事。

 宁小雅有点生气了。“讲,总裁很认真看过那个网页,他飞去见你之前,我常常看到他点选那个网页,出微笑。”

 为了避免有些暴力的宁小雅激动起来,用拳头说服唐贵霓,穆清风马上介入两人之间。

 “贵霓,你应该去找他。”

 她逃也似的走出厨房。“不。”

 “贵霓,他很有可能在那里。”穆清风亦步亦趋,坚定地说。“我请当地朋友确认过了。”

 “但他『更有可能』不想被打扰。”她逃得更快,如果可以,她想躲在沙发下面。“你知道吗?你、段叔叔、杜管家,甚至马兆卫跟绘蓝都要我去找他,说他见了我就会心软,说他最在乎的是我,说了好多很好听很好听的话,但是…”

 她突然站定,害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差点撞成一团。

 她用力地摇摇头。

 “爱情是两个人的事,两个人!你们说得再好听都没有用,他『想要』离开我,他『真的』离开我,这才是『事实』,一个谁也没有办法辩驳的『事实』!”

 她嘶吼完,颓然倒,宁小雅赶紧扶住她,让她到沙发上靠著休息。

 “唐小姐,男人很笨,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又矛盾的事。”

 “小雅!”穆清风急急喝住她。“不要讲话。”

 “你才闭嘴啦!”宁小雅回过头,瞪了他一眼。“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。”还想来追她?哼!门儿、窗子都没有!

 不对,连个老鼠也没有!

 “唐小姐,虽然我跟你不是很,但我常跟总裁朝夕相对…”

 穆清风在一旁忍不住大声呻。“『朝夕相对』不是这种用法。”

 宁小雅瞪他一眼。“我相信有些事,我比你更了解总裁。”

 “小雅,你不要再讲了。”穆清风甚至开口恳求。

 怎么能在女人面前,说自己比对方更了解对方的老公?这不是火上加油吗?

 “闭嘴啦!”她踹他一脚。

 穆清风咖啡杯一倾,墨黑的汁全洒在地毡上。

 唐贵霓抱著面纸盒冲过去急救,将咖啡全部乾,看到留下一个黑黑的印子,神情非常懊恼。这屋里一切的一切,都是段耀凌为她精心设计、采买的啊…

 “与其看着屋的回忆,对他念念不忘,还不如亲自去找他。”穆清风硬著头皮说道。

 “唐小姐,我有办法让地毡恢复原状。”小雅白了穆清风一眼,凑过来说道。

 “真的?”唐贵霓的表情像是见到修补回忆的救星。

 宁小雅点点头,郑重地说。“但我要说的这句话很重要,请你一定要听进去。”

 她勉为其难地答应。“好…”

 “这个世界很大,随便找个地方窝起来,变造身分,换个人生,是非常容易的事。但总裁就在结婚教堂的小镇,而且他目前没有离开的打算,这代表…”她看进唐贵霓的眸心,非常肯定地说道。“他想要『被找到』,正确来说,他想要『被你找到』。他把选择权交给你,如果你依然接受他,你就会去找他;如果你觉得他可有可无,不久后他就会离开,然后我们就永远永远都找不到他了。”

 “永远永远找不到他…”她轻声喃著,麻痹的情绪好像又有了疼痛的感觉。“不,不能让他永远消失。”

 宁小雅抓住她的手。“那么唐小姐,你一定要去找他!”

 “我要去找他、我要去找他…”她喃喃念著,越想越觉得这个娇小女人的话才是对的。“我要去找他!”

 “我来替你安排。”穆清风抓紧时机,不让她有反悔的机会。“小雅,你在这里陪著唐小姐,其他事情我来搞定,最晚半个小时后,我给你们电话。”

 他对宁小雅使了个眼色。

 这一刻,他们真的是合作无间,为了让这对明明相爱,却多波多折的男女能再在一起,他们都有合作的默契,一定要让他们再相见。

 这是一个很美的小镇。

 树林很苍翠,花朵很娇美,每一幢房屋都有自己的历史,人们非常容易亲近。这个小镇外来客不多,但每个走进这个小镇的人,都离不开这里的温情气氛。

 比较特别的是,这个小镇里,除了很老很老的老人,或者小孩,其他人都是成双成对的,他们都受过镇上教堂的祝福,婚姻绝对美满、绝对幸福。

 也因而更突显出他这个单身亚裔人种的特殊之处。

 段耀凌在小镇上散步著。

 他来到了美国,但他没去寻,依然沿用“段耀凌”的身分与名字活在世界上。他知道自己有的是办法去寻找真正的双亲,但他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。

 他们可以抛弃他第一次,就可以抛弃他第两次。寻找抛弃自己的人,口口声声谈著“血浓于水”,然后感动拥抱,或许别人会吃这一套,但他可没办法接受。

 他游走着,心里只有一个倩影,唐贵霓。

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?不知道她签了离婚协议书了没有?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男人开始追求她了没有…

 想到最后一点,他的拳头不紧握起来。

 他抬起头,看到有个高挑的东方女子站在古老的石桥上,看孩子们在河边戏水。那个东方佳丽看来有点眼

 “嗨!”她温柔地回过头,对他笑。

 他突然舌头打结,说不出话来。是她,真的是唐贵霓!

 她找来了!

 “嘿!”他漫应一声,在她身边停住步伐。

 她不安地看着他。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很惊喜、没有很开心,或许她不该答应穆清风来找他,直到上机前,她才想到一个可能

 一个恐怖的可能

 她怕他对她只剩一种感觉,一种无涉情爱的感觉。但是,因为所有的人都推著她登机,所以她只好硬著头皮来了,来验证她的猜测有没有错误。

 目前看来,她应该是猜对了。

 “你…最近过得好吗?”她随口问一句。

 “不错。”他胡乱答一句,就像在她心上了一鞭。“你呢?”

 “也还好。”

 她的回答也像在他心上砍了一刀。

 两人心里都同时问,如果他(她)过得不错、也还好,那么千里相见要做什么?

 沉默了好几下,长途跋涉、十分疲惫的唐贵霓,决定不再迂回绕圈。

 她单刀直入地问:“我们可不可以就像电影一样,把人生全部reset一次,从此过著幸福的生活?”

 他直觉地回答。“不可以。”

 其实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,每个人都要背负著自己的过去过日子,即使脑部显叶受伤的人也一样。

 过往的回忆虽然苦多于甜,但是他不可能reset他的脑袋,把过去的她全部删除,将大脑重新开机…他甚至不觉得,他们的问题是出在这里。

 “为什么?”至此,她心痛如绞。

 他突如其来、长长的沉默应验了她最痛苦的猜测。

 他对她,的确只剩下那种感觉。

 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点点头,故作坚强。“原来自始至终,陷在爱情里的人,只有我一个而已。”

 她很少掉眼泪,她从来都要求自己当一个坚强的大女孩,但现在她办不到了,当第一颗泪珠从眼里落了下来,其他的泪珠就涌得更急。

 “霓霓…”

 听到他的呼唤,她的眼泪落得更急了。

 她鼻子,狼狈地揩掉眼泪。

 “很抱歉我找到这里来,打扰了你的清静。”她挤出一点微笑,骂自己傻里傻气。“其实我是来代转段叔叔的一句话,他说他不在乎你是谁,从哪里来,他打从心里把你看作是他的骨血。他很抱歉,以前没能好好保护你,但他希望能跟你重拾父子情…”

 “他不是我的爸爸。”说到了感的事,他漠然地回道。

 不是因为恨他,只是…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,再回到他面前。

 他们“父子”之间有苦涩的回忆,他也不认为父亲真的想再看到他,不正是因为他的存在,才使父亲必须忍受母亲疯狂的一切吗?

 “他希望你回去,继续接任『胜太电子』的总裁位置。”

 “我并不是段家正宗嫡系血脉。”

 “他也说了,如果你以这个理由推却,那么他想让你知道,『胜太电子』从今天起,不再是家族企业,你可以自由地去寻你的,但他仍要你回去。『胜太电子』从此传贤不传子。”

 她哽咽了一下。

 不要哭,唐贵霓,只要把这些话代转完,你就可以转身离开。

 只要离开段耀凌的视线,你想在大街上哭得唏哩哗啦都没人管你,但就是不要在他面前哭。你已经够让他痛苦了,他被迫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,还得忍受她的眼泪,想到这里,你不觉得他比你更凄惨吗?

 “他知道时间有点晚,但是他想弥补你们之间的裂痕,你是他唯一的儿子,也是唯一的继承人,他说茫茫人海中,就你被挑中当他的儿子,这是你们的缘分,他不想再失去你。”她朗诵似的背完。

 “我应该回去吗?那里甚至不是我的家,哪里都不是我的家。”

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她的心。

 即使他们曾经住在一起,即使他们曾是夫关系,即使她爱他那么深那么深,但他还是没有把她当作是他的依归。

 她的心碎了。

 用尽一生的力气去爱一个人,却在一刹那发现那终究是一场空,她不能呼吸,灵魂甚至在一瞬间被击破成风。

 她努力撑住自己。她不能倒下去,至少现在还不能。

 “我认为你应该回去。”

 她又想哭又试著微笑的表情,在他看来一定很奇怪吧?

 “段叔叔真的很想你,也很需要你,或许他以前没有尽到保护之责,但我认为这整件事,每个人都是受害者,并没有谁在这一团风暴中过得快乐,每个人都有各自承受的痛苦。既然现在有一个契机,可以让你跟段叔叔有互相了解的机会,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。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,却因为命运的安排,让你们成为父子,缘分难得,应该好好珍惜。”她背完预先准备好的一大篇。

 他出深思的表情。

 “我把话带到了,要先回饭店去休息。”

 她转过身,动作稍嫌急了一些,当她背对著他的第一刻起,眼泪就扑簌簌地了下来。

 段叔叔跟段耀凌虽然没有血亲关系,但他们终究是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的父子,他们当然会重归于好。但是她呢?

 他只是为了报仇才娶她,他们之间,所有她以为浪漫的、陶醉的化学变化,都只是空想而已。

 她早该跟他一样,认清一切欢笑亲密都只是复仇的一部分,怎么会傻傻地把心赔进去?

 怎么会?

 复仇的枷锁解开了,他的身心也获得自由了,感情亦然。她有什么值得他留恋?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痛苦,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她?

 他从来就没有爱上过她。从来没有!

 唐贵霓僵硬地踏著步伐,口疼得无法呼吸。

 她张开嘴巴,告诉自己,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,她用力一口气,拜托,请让空气顺著气道,一路滑进肺脏。

 拜托,她不能在段耀凌面前昏倒,不可以…

 唐贵霓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,在路人的尖叫声中,软倒在人行道上。

 白,触目所及,一片的白。

 “…有孩子要特别照顾,她身体非常虚弱…”

 “…幸好这次昏倒胎儿没怎么样,下次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了…”

 “…避免情绪的波动…”

 “是,我知道了。”最后一句,是段耀凌温驯应答的声音。

 唐贵霓躺在病上,脑子里一片混乱,盯著天花板那一片纯净的洁白,也无法让她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。

 有孩子?胎儿?天哪!她…怀孕了?

 双手下意识地抚著小肮。这阵子事情太,她根本无暇注意经期有没有准时报到,现在想想,好像有一、两个月没来了吧?

 所以,她有孩子了?段耀凌的孩子…天哪!怎么会在这时候刚好怀上了孩子?

 “醒了?”熟悉的男面容回到她面前。

 她茫然地看着他。

 “想不想吃什么东西?”

 她没回答。

 “我去帮你倒杯水。”

 她没反应。

 “霓霓,你不能不吃东西,这对你跟宝宝都不好。”

 她的神情还是一片木然。

 “我们快要有小宝宝了。”他的声音透著雀跃。

 这反而刺了她。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啊?他嫌事情不够,是不是?

 “关你什么事…”她拉高被单,转过身去,不想看他。“我们已经离婚了。”就技术上来说,还差了她的签字。

 “这孩子是你跟我的。”他笃定的语气中有隐约的欢乐。

 “当然不是。”她皱著眉反驳。“孩子是我一个人的!”

 他笑出声,听得出心情真的很好。“不要说傻话了,你一个人生得出孩子?”

 “反正我们已经离婚了。”她任地说道。

 原来她在乎的是这个。“那不是问题,我们明天再结一次婚。”

 她按捺著自己的怒气,不说话。

 “我知道这里没有戒指,也没有鲜花,但是比起第一次我扛著你去结婚,气氛至少好一点了。”

 他沉浸在当爸爸的喜悦之中。

 这是天赐的礼物,不,是霓霓给他的礼物中,最的一个!

 在他自觉一无所有的时候,奇妙地出现了一个和她共同孕育的孩子,这代表他有一个自己的家庭,自己的!他毋需寻,他有他的挚爱、他的骨血,他不再孤单,不再寂寞,不再觉得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著。

 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!

 但是唐贵霓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悦,她只是暗自悲伤。

 “现在,你不能再扛著我去结婚。”她沉声警告。休想再伤害她的感情!

 “对,我们必须顾及到小baby的安全,我抱你进礼堂。”

 她冷著俏颜。“就算站在礼堂,我也不会像上次一样,认命地说『我愿意』。”

 “上次你说『我愿意』,只是因为你…认命?”他的心像被捅了一刀。

 这么说来,上次结婚,不管是形式、还是内心,真的都是不情愿之婚了…

 “对。”她好累好累,不想再为任何人战斗,包括她自己。“第一次结婚,你是为了复仇,我是为了履行承诺。这一次又提到结婚,你是为了孩子,但我已经不想为任何人牺牲我自己了。”

 所以,请另谋高就吧!

 “我不会否认你是孩子的爸爸,我不会拒绝你来探望他(她),但我不会再把自己铐进婚姻的枷锁里,要结要离都随你高兴,我受够了。”

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,痛痛快快地留下几行泪。

 “不要为了复仇式的婚姻跟我说抱歉,也不要为了替baby负责再度跟我求婚,『我』也是一个存在,或许对你而言,『我』的存在并不算鲜明,但『我』还是有自尊的,不要漠视我对爱情的渴求,不要因为恨我、对不起我、想对我负责一堆狗不通的理由,就随随便便把结婚、离婚玩在掌心。”

 段耀凌愣住了。

 “我并没有把结婚、离婚玩在手掌心。”他郑重地说。

 一个医生晃进来,检视一下她的情况,以开玩笑的口吻说:“嘿,准爸爸,不要让准妈妈情绪起伏太大,OK?”说完就闪人。

 “第一次结婚,我是假『复仇』之名,强你嫁给我,因为我每一分、每一秒都在担心,会有其他男人夺走你的心。”

 他担心这个做什么?“我在六岁时,就跟你订下了婚约。”

 “谁知道儿时的话做不做得了准?我那时只知道,如果不快点拴住你,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你。”

 “大男人!”她骂道,心里其实有一点点甜。

 “第一次离婚,是因为我觉得抱歉。”

 对,这就是她所恐惧的,他对她剩下的唯一感觉。

 “我觉得抱歉,是因为『仇恨』这件事不存在,『复仇』也等于不必要,我却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,包括用很鲁的方式扛你上礼堂。老实说,我本来很在意,后来才发现,我根本不在乎自己姓什么、叫什么,用段家的力量得到多少特权,但我怕你恨我,我怕你是被我著嫁给我,我希望放你自由,让你去嫁给你真正爱的男人。”

 唐贵霓闭了闭眼睛,转平身躯躺好。

 原来如此!一切就是那么简单,但他们却把事情得好复杂。拚命为对方著想的结果,就是让彼此的感情一直在玩捉藏。

 “其实,我爱的男人,本元神是一只鹅。”

 他恍遭雷击,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,仿佛明白,她的话意味著什么。

 他颤抖地说:“据我所知,以现代的科技,一只鹅并不能使你自然怀孕。”

 “笨,那只是一种比喻,那个男人是只呆头鹅。”她揩去泪水。“那个男人笨死了,他做了很多讨好我的事,他老是说些伤害我的话,实际上却是娇宠我。他替我想了很多很多,多到我都不知道该骂他多事,还是该夸他脑子转得快。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,他真的很笨。”

 “很笨?”他大感不平地叫了起来。

 “对,他很笨,他不知道我爱他,他也从来都不知道,结婚之前,他应该向我表白。”她拉著他的手,一起覆在平坦的肚皮上,呵护两人的baby。“他不知道,我在航程中有多担心,担心他告诉我,他对我只剩下『抱歉』两个字,我担心他告诉我,他不会爱我,我担心他…”

 她的樱桃小口倏地被封住。

 “我爱你,霓霓,我爱你。”他在她边低语。“你是救赎我的天使,我从十岁那年就知道。只是我们都太傻了,就算真相大白后,也都在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不会让对方忆起不快的过往,却忘了我们可以创造更幸福、更美满的生活。”

 她的脸上浮现一朵很幸福的笑容。

 “现在该怎么办?”

 “什么怎么办?”

 她笑着提醒。“你爱我,我爱你,我们又有一个小baby…”

 不能再当呆头鹅了!

 他单膝点地,认真地问道——

 “唐贵霓小姐,请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段耀凌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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